獨行

作者: watman

導讀4月28日早上八點半從中甸出發,11點半過奔子欄,五點過到達德欽。 同車有一伙七八位女性藏胞,一路上歡歌笑語不斷,或藏歌,或流行歌,例如西藏的孩子、神奇的九寨、雄鷹在飛翔、翻身農奴把歌唱、回到拉薩、青藏高原、珠穆朗瑪、春天的故事甚至執著等。年老的年輕的一個個合著節拍,時而合唱,時而獨唱,嘹亮的歌聲和爽朗的笑聲裝滿了車內,司機也是邊轉著� ...

4月28日早上八點半從中甸出發,11點半過奔子欄,五點過到達德欽。

同車有一伙七八位女性藏胞,一路上歡歌笑語不斷,或藏歌,或流行歌,例如西藏的孩子、神奇的九寨、雄鷹在飛翔、翻身農奴把歌唱、回到拉薩、青藏高原、珠穆朗瑪、春天的故事甚至執著等。年老的年輕的一個個合著節拍,時而合唱,時而獨唱,嘹亮的歌聲和爽朗的笑聲裝滿了車內,司機也是邊轉著方向盤邊放聲歌唱,對這充滿艱險的山路毫不在意。對藏族人民高亢的歌喉和爽朗的性格有了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車過白茫雪山,正是大雪飛舞,窗外雖是冰天雪地,雪花紛飛,車內卻因這歌聲笑聲春意蕩漾,處處溫暖。雪山被白雪覆蓋著,越往高處攀升,林間的杜鵑花也多,或粉紅,或白或紫,在雪林中怒放,與這樹的綠、雪的白和山的青相互輝映,煞是撩人。車子在泥濘而崎嶇的盤山公路上奔馳,多少次還有老鶩從車旁掠過,向山間飄飛而去,有著無限的肅穆和蕭煞。

中間車子在雪山中停下來加水,水站的藏胞衣衫襤褸,頭發散亂,孤身一人,路邊有一個用雜木搭起來的簡易木棚,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著,棚邊一口圓鋁鍋一個酒瓶,大概就是他常年的居所和生活的地方吧。我不能想像在寒冷的夜晚他一個人怎麼熬過,在感到孤獨時,他又怎樣盼望有一輛車經過在他的棚前駐足。

這一路都是土石路,自己也記不清翻了多少座山,過了多少山口。間中有了輕微的高原反應,頭有些脹脹的,搖搖晃晃,合上眼睛,居然也沉睡了一會兒。鄰座的人是一個生意人,來往於雲南和藏東南一帶,向他探聽到德欽到鹽井在到芒康都有營運中巴,對進藏的交通也放下心來。

德欽縣城很小,只不過是山溝裡羅列的幾排房子而已(進藏後,發現德欽比起西藏的縣城來,非但不小,簡直是繁華的大都市)。為了坐車方便,同時也因為下雨,晚上就宿德欽交通旅館,和汽車站在一起。旅館條件一般,不能淋浴,床上很髒,還散出一股股煙味、腳臭,隨身帶的睡袋我終於頭一次派上用場。

4月29日

早上很早就被汽車的喇叭聲吵醒,倦在睡袋裡很暖和、舒服,雖然只是個薄薄的晴綸睡袋,但很干淨。

六點多鐘起床,拉開窗簾,清晨的陽光灑在街道上和山坡上,藍天仿佛伸手可及,淡淡的白雲隨風飄浮。從窗口看去,遠處有亮麗的雪山之巔,原以為是卡瓦格博峰,實則不是。但見如絲般細膩的白雲有規則的交織在一起,仿佛藍色襯底下繡出的白色褶紋延展開去,雄峻奇偉的雪山頂就這樣被半遮半現著,在朝陽下泛出或淡或亮的銀光。此時多希望能走近去,能瞻仰它傲峻的身姿。

本應是九點就發車,但是要等上貨,車頂的木桌、行包等摞得足足有一米多高,車廂裡也是塞得滿滿的。出站後又擠上了一大堆人,十點多才離開德欽縣城。初次領略了藏胞的慢條斯理。這還不算,中巴車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斷上客,車廂裡真是人壓人,我的腿上放了一個包,站在我邊上的藏胞被擠得後背貼上了我的臉。看著顫巍巍的老太太和小孩抓著車門拼命往上擠,後面的人使勁地推著他們,不由得替他們擔心,想好意勸他們坐別的車,車主說這地方窮鄉僻壤,班車少,能捎上的就捎,與人方便,車主的想法也不錯。

雖然如此擠,但看來車裡的藏胞早已習以為常,一個個談笑風生,有的還在夾縫中點了煙,美美地抽著。車上的藏胞偶爾會有些異樣看看我,不過透過來的眼神很友善;身邊的兩個藏胞一路上熱心地介紹關於梅裡的故事和路邊的村莊風景,還有一個藏胞點了一根煙滿懷笑意地要遞給我,讓我感動了老半天。

車過梅裡雪山飛來寺時,車主下來燒香敬神,我也費了半天勁,從車窗了跳下車來。雖然雨過天晴,但卡瓦格博峰還是不願掀開它的面紗,山頂雲霧繚繞,連山形都擋得嚴嚴實實。爬上車繼續前行,忽有藏胞向我叫道:“快看雪山,梅裡山頂”。我順著他的手向車外望去,卡瓦格博峰仿佛在跟我開玩笑,在層層疊疊的雲霧之中,居然露出了他的頭頂,高高的山頂在經過雲層折射的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那麼雄偉和遙不可及,向世人昭示著它的神奇與聖潔。這時,蜿蜒高掛的明永冰川也清晰在目,遙望冰清玉潔,仿佛是梅裡雪山流出的乳汁,哺育著山腳下青翠的村莊。我激動地拿出相機,也不管車在疾馳,坐在窗戶上對著美景亂按了一通快門。

下午三點多到鹽井後,剛好接上鹽井去芒康的中巴。本來預想在鹽井逗留一天,參觀一下天主教堂,但看鹽井風光一般,街上的老人孩子很有幾個都是雙眼通紅,很可憐也恐怖,稍作停留,繼續接受顛簸之苦。

從德欽到芒康主要是沿瀾滄江兩岸險峻的山路,山峰屬於橫斷山脈,碎的片石堆積而成,山體非常脆弱,所以一路上兩邊多是塌方或泥石流,有些顯然是剛剛發生的。山水衝洗著路面(有時也想不通,這種干枯的山上居然有水流出,孕育了洶湧的瀾滄江)。

公路靠崖邊堆著一堆堆的沙石,說明路段還有人維修;有的路段卻沒有,水從路上流過帶下來的砂礫埋沒了窄窄的路基,每每還是在急轉彎處。四點一刻從鹽井出發不久,我們就幾次遇到了這種路段,這時全體乘客都得下車步行通過,回過頭來,只見師傅先是在原地猛踩油門,車子冒著黑煙向亂石堆撞了過去,上了石堆,車輪打滑,車子向崖邊傾斜著,搖搖晃晃,我在遠處不禁有些心驚肉跳,不過每次車子終於安全度過了難關。

我坐在車窗邊,時而瞅著碎石峭壁,擔心會有石頭砸向車內,時而看車輪從崖邊碾過,生怕沙石承受不起嚴重超載的車體,墜下滔滔翻滾的江水。

一路上車子走走停停,依舊擠爆棚。晚上十點多終於到了川藏、滇藏重地——芒康。黑黑的夜色中芒康城很讓人失望,手機也只是裝飾,一大堆人還擠在郵電營業室裡掛號打電話,自己仿佛突然回到了改革開放初期的影片中,非常失望。雖然同車有人早已跟我打預防針,說芒康落後,住宿條件差,小姐多是唯一的繁榮景像。

自己這一路除了在藏民家蹭了幾頓後,肚子基本上就賴上川菜了(別的菜也有試吃,不過每次嘗試後都毫無例外地拒絕下一次)。芒康的四川人也多,川菜館遍街都是,我住的氣像招待所的老板是重慶人。招待所非常簡陋,不過老板很熱情,吃過飯,套上老鄉關系,和一大幫四川人圍在火爐邊,討論明天怎麼坐車再往前行。從他們口中,知道川藏線拉月大塌方,阻斷了江,也堵住了公路,很多人走懸崖路七八公裡再搭車才到芒康。老板嘆道本來班車沒有,滇藏線的車又少,這一下便車也沒得坐了,去昌都去林芝都麻煩了,你們就准備在這兒多呆兩天吧。一席話說得我也快亂了方寸,一幫去昌都的四川打工仔更是唉聲嘆氣,老板又忙著安慰。想想也是,出門在外,又是西藏“特區”,不就是准備受苦受累嗎?!爬進睡袋,明天的事明天再想辦法吧!畢竟,我的腳步也終於踏進了神往已久的西藏。

4月30日

昨夜睡得很好,早上很早就醒了。隔著薄薄的木板,隔壁一對年輕男女的相互埋怨之聲聽得很清楚。想著車可能也難找,自己一個人窩在睡袋裡,不明白他們起碼有一輛北京吉普可以坐,繼續前行,還有什麼可怨的。不像我們大多數人,可能要有幾天被困在這個破爛的小縣城了。

終於憋不住起了身,推開木門,太好了!滿天的鵝毛大雪飛揚飄落,不遠的山已經很模糊,招待所院子裡的車早已被蓋上了厚厚的白襖。我興奮起來,在西藏的第一個夜晚,這聖潔的白色就這樣悄悄地降臨,在一個清新的早晨,這稀薄的空氣中純淨的特質就這樣滲入了我的身體。

才早上七點鐘,迎著紛飛的雪花,踏上了芒康城中唯一的一段柏油路,像三岔口走去(川藏、滇藏公路的交叉口)。路兩邊藏民的房子排列得很緊湊,房子都還新,牆上的圖案非常鮮艷,屋裡的人都還在這無聲的天地中沉睡著。路上幾乎就我一個人,不知怎的有些飄飄然,覺得自己也慢慢地被散去,被融化了。

慢慢的走了一個來回,路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一個個很著急的樣子,找車的多。招待所老板也起了床,被一群打工仔圍著說車子的事,我也湊了上去,不過老板說的還是昨晚那些話,院子裡的車數了一圈,便車怕是難找了。租車倒有北京吉普,價格一下就把我嚇了回去,邦達1200。反正有著雪景可看,走不了也沒什麼。我還是學習一下藏胞隨遇而安吧!

不過除了圍著火爐坐著,和一些落難的同志聊聊天,也不能干別的。於是還是到街上逛逛。這時街上拎著小包背著大包的人越來越多,路上的車也不少,不過除了兵哥來回運土的工程車,也就是火三輪了,偶爾路過的車也沒戲。逡巡了好一陣,還是沒有車的消息,況且自己一個人背個色彩鮮艷的大旅行包,在街邊也顯得太個性了。還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背了包又向三岔路口走去。

路邊三三兩兩的孩子正去上學,此時已經9點鐘,後來看到他們的學校,外表很現代,也漂亮,這些孩子也算幸福了。

走了一陣,感覺頂好,都想著管他了,實在沒車問問前面的村莊有多遠,先這樣走一段挺好的。剛到路口,一大群正叫嚷著,我趕緊湊過去,時機正好,這幫人包了一輛東風卡車往波密,150元/人,一個警察正挨個收完了錢。我想也沒想,掏出錢,給了他。

卡車就屬於路邊的藏胞,我們一大幫,四十多個人,男女老少,警察農民,鍋碗瓢盆,皮箱編織袋,爭先恐後上了車,我被擠到了車尾,也好,篷布拉上後,還能透透氣。我好不容易擠出了坐的空地,可總不能就坐在車廂板上,拉了一個包,顧不得裡面是什麼,坐了下去。眾人靠在一起,摩肩錯臂,交肱疊股,勉勉強強在車裡坐成四列。

大家在車裡嚷嚷了老一會兒,不見車動。警察主動跳下了車去查看,回來說藏胞拿了錢,去敬神了,正燒香念經了。又等了十分鐘,藏胞過來把滿是塵土的篷布拉了下來,不過就蓋了頂,車尾還是露了出來,大概是不願意把我們當成偷渡客悶得嚴嚴實實,反正西藏的交警又不會管什麼樣的車子才能客運。

車子終於動了。剛開始車裡人都很興奮,說著找車的經歷,都慶幸自己終於上了路,我也一樣。車子在蒙蒙細雨中翻了山,山這邊是很好的陽光,慢慢的路面不平了,車子趔趔趄趄,又跟蝸牛爬一樣慢,灰塵一陣一陣的撲向車內,車裡的塵土也隨著車子的搖動不斷地揚起。不一會兒,我們一個個都已是滿面灰塵。車子裡堆著的行李也被顛得散開了,我們的腿都不得不伸到對面人的屁股下。緊挨著我的是父女倆,小女孩才五歲,後來一路上都很能吃苦,很乖。

車外的風景一般,大山一座連著一座,大多光禿禿的,最好的有些矮矮的杜鵑樹和孤立的枯樹。我不斷地躲避撲過來的塵土,鼻子干得要冒煙,時不時吐出嘴裡的沙子。好在車裡的人都會找樂,罵了美國的間諜飛機,又說起川藏線的塌方,有的也克服種種困難玩起了撲克。

晚上六點鐘,車子進了左貢縣城,平整的柏油路讓大家都覺得很舒服。大多數人沒吃中午飯,跳下車來,每個人身上頓時騰起了一陣塵土,路邊的當地人看得很起勁。不過我們都顧不了這麼多,肚皮要緊,一個緊跟一個衝進飯館。

吃過飯繼續上車趕路,我趕緊完善裝備,套上防雨帽和口罩,雖然天色漸暗,太陽鏡也繼續發揮擋塵的作用。

這時,車已經上了邦達高原,月光皎潔,還有幾顆星星在照耀,白雪覆蓋了高原連綿起伏的山巒,一望無垠,天地之間都被這冰瑩的清光浸潤著。偶爾遠處會有行車的光束劃過,天空和雪山好像緊緊相連,又是那麼空曠和清冷。時間和空間好像都在這裡消失了,這碧天銀月又何嘗不是亙古如斯?身處其中,身體和重重的意識仿佛也被這清光滲透、浸沒、冥化得清澈無形了。只有偶爾鑽進來蕭蕭的寒風刺痛了我的臉,打個冷戰,就好像從夢中驚醒。

我很想跳下車漫游在這荒野中,就像一頭笨笨的黑熊,不過生命在這裡顯得那麼渺小和無助,我肯定承受不來。

從邦達下行至八宿,路況更差,我們就像被在篩子裡不斷搖晃的豆子,氣溫也急劇下降。車廂裡的人們再也沒了秩序,失去了坐的隊形,一個個東倒西歪,都我的頭也昏沉沉的,顧不得擁擠不堪、腿腳麻木和屁股坐在了鐵鍋上,靠在不知誰的腿上搖搖晃晃地迷糊了過去。

5月1日

迷糊中,突然車停了下來,原來坐在駕駛室的一個孕婦肚子痛得厲害,趕緊吃了藥,據說預產期也就十多天後。車裡的人都猜測是超生的,嘆道真是何苦,明知西藏的條件就不好,為了生下來還要逃到西藏,肚子裡的孩子哪經得起這種顛簸。

凌晨三點,終於熬到了八宿。車上下了幾個人,包括我身邊的父女倆。經過對當地醫院的打探,超生夫婦也下了車。我趕緊下車也松活了一下酸麻的肢體。

八宿到然烏的路面還是一樣讓我們難受,車子在漆黑的山嶺中爬行,雖然戴了口罩,我的鼻子和嘴巴裡仍然滿是沙土。好在稍微寬松了些,屁股下墊了隨身帶的拖鞋,倚著背包,屁股騰挪跳躍,疼痛強忍,時睡時醒,心中只盼著這天快點亮、這車也快點到站。

漸至然烏,山谷已有大片的草甸,雪山在刺骨的晨風中更覺冷傲。然烏溝更是山高谷深,斷崖深壑,路面坑窪,路途險峻,時有冰川掛落到路邊。不過,車廂裡的人大多早已是又困又餓,對此麻木了,橫七豎八地躺下了。

早上七點,車子到達然烏鎮。小鎮被雪山包圍著,公路從小鎮穿過。說是鎮,不過就是幾個飯館和兵站而已。艱難地起身,跳下車來,飄飄然,仿佛剛出土的兵馬俑,又像剛鑽出山洞的土猿人。我問了一個當地的小孩,然烏湖的位置,原來只有幾百米遠,一路小跑,直奔然烏湖而去。

可能夏季沒到、雪水太少的原因,然烏湖靠近小鎮是一片寬廣的草灘,一只大藏犬帶著一只小狗正在草灘上遛,看見了我,狂叫著向遠處跑去。湖水雖少,不過兩岸是秀麗的雪山,在朝陽下熠熠生輝。我遠遠的匆匆拍了照,對景色不太滿意,身體確實犯困,放棄了徒步然烏湖的計劃,回到鎮上與大部隊會合。

這個時候,和車上的警察聊上了天,原來此人是鐵路公安,在西藏是為青藏鐵路的籌備工作服務的。看他的樣子更是逗人發笑,大蓋帽上厚厚的一層土,眉毛已經變成了黃土色,臉卻是花了,土少的地方是紅色,土多的地方又是灰色,一塊一塊的。說起這次受苦,感慨多多,看了他挎的六四式手槍,幫他在大卡車旁拍了幾張,以示留念。大家在此情此景下遭遇,慨嘆 “天涯淪落”的英雄受難,又互相取笑對方的狼狽,以苦為樂。

稍事休息後,沿然烏湖前行。然烏湖越來越美麗耐看,兩岸是高峻秀美的皚皚雪峰,山的下部是掛著銀枝的原始森林,林中成片的紅白的各色杜鵑花爭相綻放,生機勃勃。時有晶瑩的冰川從山頂垂下,冰舌一直觸到了湖邊的水。湖水越來越碧綠清澈,雪山的倒影在岸邊清晰可見。靠公路的這邊湖灘,有時有蔥郁的灌木和草地,偶爾有三兩的羊群悠閑的穿行。

我有些後悔剛才取消徒步的決定,正好,車子中間停了幾分鐘,讓我匆忙瀏覽了然烏湖。念著滿身的塵土和疲憊,還是把然烏湖的留戀安排到以後再說吧。

卡車在這以後好像也越走越慢,車廂裡依舊塵土彌漫。快到扎木時,上了柏油路,藏族司機玩起了放空檔加油再放空檔的把戲,讓我想起了原來坐公汽時,司機出站踩一腳油門,再滑到下一站的情形。中午12點,在怨聲中,卡車終於來到了扎木。下車來,我直奔波密郵電招待所而去。

從網上知道,郵電招待所可以淋浴。可由於太陽能熱水器壞了,老板還沒有修理。雖然街上有公共淋浴,不過還是要了熱水,衝了頭,擦洗了事,鼻子和耳朵很費了番力氣清掃。又找老板借了洗衣機,洗完衣服,全身終於舒暢起來,好像減了好幾公斤。

扎木是波密縣府,沒有特色,城建主要由廣東援助,不過做生意、開餐館和跑出租的基本上都是四川和重慶人。我住的郵電招待所邊是一個廣場,也是由廣東援建,也就是一個水泥台和一個大場子,場子裡砌了幾個花壇,不過沒花只有雜草,台子上和場子裡的一堆堆牛糞馬屎散發著一種臭烘烘的生氣。

街道兩邊小餐館、商店、錄像廳和招待所一個挨著一個。街邊的石階上坐了一個壯實的藏族老漢,不知誰惹了他,高聲罵著街,氣勢洶洶的樣子,旁邊有一碗酥油茶和裝茶的熱水瓶,罵一陣,喝一口,加一口,很有條理,還一會兒用藏語,一會兒用蹩腳的漢語。街上的人視而不見,我老遠就聽到了,不敢走近了看,站在街對面偷偷的看,問路邊一個擺小攤的,說是個瘋子,我不太相信,因為他滿面紅光,衣服還算過得去,比我見過的很多藏胞整潔多了。

扎木鎮四周雪峰聳立,森林茂盛,帕龍藏布江江水碧藍,穿城而過。我在招待所吃了好幾口自來水,老板稱是山上的泉水,我發現真的很清甜,余味雋永,真是當地人的福氣。

5月2日

美美地睡了一覺,精神飽滿。天氣晴朗,我今天的目的地是排龍門巴民族鄉。九點半鐘坐了一輛長安微貨出發(至通麥50元),司機是一個小重慶。一路沿帕江而上,雖有兩岸雪山,卻不得不脫了毛衣,陽光強烈,空氣越來越潮熱。放眼山中、路邊、河谷郁郁蔥蔥,河灘青秀,偶有對岸山間一條白線,瀑布聲傳了過來。叢林中不間斷的蟬鳴比起內地來異常尖利。

這段路上還看到了在西藏難得的蔬菜地,散落在河谷和山腳。路邊吃草的牛馬經常竄到路中間,對汽車喇叭聲和司機的叫罵不理不睬。有一處車在河灘上行走,目睹了泥石流的威力,遠處的大山被削了一大半,衝下來的亂石延伸了兩公裡的樣子,原來的公路早已看不到蹤影,用鋼絲繩捆起來的泥石流防護大壩也快被填滿了。

路上還要經過有名的102道班處,這裡塌方頻繁,小重慶一直在埋怨負責該段養護的武警養護隊。說這一小段路尤其少有人維護,因此路面向崖邊傾斜,像被地毯式轟炸過一樣留下很多深深的坑,路寬剛容一車通過,還是陡陡的上坡然後猛拐下來。這一百多米路小重慶告訴我被司機們稱為鬼門關,車載重太多了不行,打滑爬不上去,而且容易溜邊兒;車載重太少了也不好,蹦蹦跳跳,路面又滑,把不住方向。崖邊剛好又一個前幾天翻下去的平頭東風大卡車,掛青海牌,車頭稀爛,車體彎曲,不過車上的東西包括輪子都被拆完了。小重慶說卡車司機現在還在昏迷呢。我看著不禁頭皮發冷。小重慶的車雖然小,我們還是都下了車,走過這一段。對岸的山峰是藍天白雲下的雪頂、青翠茂密的松林、飛流而下的瀑布,腳下清澈的江水奔流而去,還是一樣的美不勝收。

中午十二點半到了通麥鎮,在一個小面館吃面。面館的楊老板是四川雅安人,到西藏十多年了,先是當兵,後還修路、開餐館,娶了一個藏胞,對西藏的感情自然很深了。和他說起要去扎曲看大峽谷,他給我介紹了排龍的一個向導—旺堆。

快兩點,告別了楊老板,踏上了徒步到排龍的路。同行的還有一個到易貢錯的胡姓四川三台老兄,可以一起走到通麥大橋。一起聊起他在西藏闖蕩的經歷,石場、茶場、建築什麼都干過,我也只能佩服這許多在西藏的四川人吃苦耐勞、不畏艱難的精神。相比之下,我這一路上的奔波之苦又有何艱難可言!

走了不久,到了新修的通麥大橋。大橋是鋼結構的拉索汽車便橋,橋基就建在松松的泥石流山腳。被衝垮的原來的大橋的橋基在石灘中靜默著,又好像在向你哭訴。由大橋向易貢錯方向望去,易貢藏布江洶湧的江水從深處的峽谷歡呼而來,遠處的雪山上白雲纏繞,近處的青山上古木參天。

大橋由武警守衛,我們在橋頭休息了半個多小時,大概也就過了五六輛車,胡四川上了一輛便車,同我分手告別。我謝絕了小湖南兵幫我攔車的好意,決心獨自走過通麥天險。

正值下午兩點過,過了大橋,雖然覺得悶熱,一個人走在山谷間,白雲在藍天雪山上飄揚,江水在青山深谷中奔騰,什麼凡事都不會去想,好像自己也是屬於這純潔空靈的世界的,真的是一種自己長久以來的夢寐以求的體驗。

迎面而來了兩個拖拉機,車上的藏胞有些奇怪地看著我,我趕緊主動招手示意,藏胞們笑了,向我也招招手。雖然經過的車不多,但車上的人都很友好,也許是看我一個人的緣故吧,我們都互相揮手問候,這種感覺非常好。

路邊的山土質疏松,有一輛工程車經過我身邊特地停了下來,車上的藏胞好奇地看著我,也好心地告訴我小心山上落下的石頭,我連聲道謝。果然,前面的一段路是剛剛處理過,山上的碎土石還不斷滾下來,一顆大樹底下大半的土石已經滑落了下來,許多樹根空空地吊著,樹干向路邊傾斜著,我擔心打個噴嚏它也會向我壓下來,屏氣凝神地走過。

走了一會兒,想大聲唱歌,卻怕驚動了神山,於是亂哼一氣。快到老虎嘴時,看到了前面路上移動的背影,顯然是個藏胞。趁他休息,趕了上去。原來叫同宗仁青,背著個大棉被,到拉薩去朝拜,從八宿來,路上已經行了十多天了。看他渴了就喝路邊山上流下來的水,還掏出懷裡揣著的青稞面饃給我吃,很是感動。不過他漢語說得很吃力,又少言寡語,也不唱歌,無多大趣。

走到老虎嘴,對岸有筆直的細細一線瀑布,仿佛是在岩石上鑿刻出來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腐臭的味道,潮濕悶熱,成群的草蚊追逐著我,想起了旱螞蟥和毒蛇,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行至排龍村,有兩江會合,峽谷大拐彎,山谷中的小村落木屋錯落有致,風馬旗迎風飄揚,瑪尼堆在村口靜立。感覺像排龍鄉,實則離排龍鄉還有三公裡。

由於鞋子太松,我今天穿的襪子很薄,路面不平,沙子進了鞋子。只是不適,不覺疼痛,但還是脫鞋來看,這一看嚇了自己一跳,兩個前腳掌兩個大水泡。也顧不上著許多,咬牙前行。

同行的同宗仁青一再提醒我,前面的村子裡的人喜歡投毒,他們的東西不要吃,吃了不能離開村子,否則三個月後會慢慢死去。他找了個地方停了下來,說是不走了。我雖然在書上也看到過關於門巴族的傳說,但還是相信黨和政府,這種事情現在怎麼還有可能發生!

碰到了本村的一個小伙(原來是旺堆的表弟),說能帶我去扎曲,稱去大峽谷費用需與鄉長論定,心中暗暗思量著鄉長是不是黑暗的土皇帝。五點半到了尼洋河與帕江的彙流處,遠處已見木板的鋼繩吊橋,大峽谷的通道已然在目,只見兩岸滑坡嚴重,道路艱難,已見一斑。

到排龍鄉找到旺堆。旺堆二十多歲,是看守郵電光纜的,開著雜貨店和招待所。被拉進他家裡,橫下心來,去大峽谷,不過還是要跟鄉長談談,交點管理費。我說道腳上的水泡,他給我端來洗腳水,又拿下了一條羊腿砍開了,熱情得很。我也掏出了背包裡的煙,送了幾盒給他。

藏民切肉就是蹲著或坐在地上,在一矮矮的木樁上,短厚的砍刀三下五除二,砍成塊了事;做菜的方式很簡單,肉扔在鍋裡,放了鹽巴,加點野山椒之類煮熟,蔬菜也是如此。晚上在旺堆家吃飯,分餐制,一人一碗羊肉和饅頭(女人不會在桌子邊吃),不但想起書上寫的和宗仁青說的話,特別注意他們給我用的碗從何而來,是否特殊,有些忐忑不安。

從我進屋開始,旺堆等三人就喝開了四川白酒,也就你一口我一口,沒有下酒菜,到吃完飯不久兩瓶酒就光光了。而我就一直喝著酥油茶,熱的酥油茶確實好喝,在藏民家裡,你碗裡的酥油茶也總是滿滿的。我邊喝邊侃,大概也喝了一酒瓶那麼多,不輸給他們。

吃過飯,旺堆拿出一個紙盒裡,紙盒裡一堆藏藥丸,他看著丸上的字找了一個吞下。不會是解藥吧,我自問。旺堆告訴我說他拉肚子了,所以吃這藥。又見他在裝滿酥油的碗裡抓了一把,在臉上和頭發上抹來抹去,頓時油光可鑒。我也明白了藏胞為什麼不會被曬脫皮,被褥上也是油膩膩的,屋子裡酸酸的。

排龍鄉不通電,不過鄉長家、旺堆家有發電機。旺堆一伙圍著桌子,玩開了“鋪金花”,一種類似港片賭王中要幾張撲克牌賭大小的游戲。

九點多鐘,和旺堆去鄉長家。鄉長家是獨門庭院,正躺在床上,全家圍在電視機前看電視。我像個小學生,解釋了一下來由,又說了請給個方便之類的話,鄉長瞟了我一眼,說道正生病明天早上再說吧。我也沒脾氣,畢竟這是他的地頭,乖乖退了出來,和旺堆商量,去找一個副鄉長。這副鄉長家也在路邊開了個雜貨店,雖也有深深庭院,不過電視機放在店這邊,屋子裡燈火通明,坐了十來個人,門口和窗口還有許多大人和孩子(應該是窮人家的吧),看著電視裡的畫面,也瞅著鄉長家人的臉色。

副鄉長還算客氣,聽我說了來意,假意問了問有沒有公安局、林業局的證明等等,談定交二百元的管理費(和旺堆的向導費相當),押了身份證,又交待注意安全、謹慎行事等等。回來後,按照旺堆的意思,買了一些水果糖准備送給沿路的孩子們,旺堆找了溜索,抓了把藏藥丸,又塞了瓶白酒在背包裡。

招待所就在路邊,小木屋,木地板被支起離地,不過木板間縫隙很大。屋子沒有門閂,一種夜不插門的太平景像。不過我心裡卻不太平,屋子裡沒電,黑乎乎的。我就著手電記了下今天的行程,擔心腳上的水泡會不會影響明天的行程。聽著回蕩的濤聲和偶爾的幾聲狗叫,想起了遙遠的那些我愛的人,他們在做什麼呢,是否想起我這個遠離他們的獨行者?最後終於在忐忑中迷糊過去。

5月3日

昨夜半夜被驚醒。正迷糊中,感覺睡袋上有東西在跑,下意識的騰地彈起來,尖叫了一聲,好像是老鼠,開了手電,灑了些正紅花油在床的四周和褥子上,也不管老鼠吃不吃這一套。這一驚清醒了很多,到凌晨三點多才又入睡,早上六點又醒了。

早上七點准時踏上往大峽谷之路,天上雲層挺厚,山谷間烏雲密布,無風,並不是好天氣,像在夏天一場暴雨來臨前,很悶熱。換了一雙厚厚的運動襪,腳上的水泡影響並不大。出發後,一直走在旺堆前面,連著過了兩座吊橋,俯瞰深谷下面滔滔的江水,雖然晃蕩的厲害,不過有了走雲南虎跳一線天的經歷,我感覺並不在又多險,倒是很興奮。

到扎曲的原來的山路都在山間,不過由於塌方太厲害,路一段段的被埋沒,在塌方的土石上走是異常危險的事情,因此需要經常下到河床上,走過一段亂石灘,在爬上山腰的小路。

過了兩座吊橋,山谷中下起了雨,還好不大。旺堆的父母家在唐東村,他帶了一些東西,我們順路翻過山去拜訪。這一段路是陡陡的山路,林間空氣更是極其悶熱,不一會我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腳掌的不適漸漸增強。回頭看旺堆,也是滿頭大汗,衣服早都濕了。短短的幾百米,我們歇歇走走,竟用了半個多鐘頭。

到了山梁,唐東村就在山腰的斜坡上,木屋間是翠綠的青稞田,村口的瑪尼堆上是整齊的幾排白色的經幡,很樸素和別致。

看遠處的扎曲之路,重重山阻,多處滑坡路斷,山間的黑雲翻滾,一種暴風雨欲來之勢。旺堆說這樣今天可能到不了扎曲,能到也要晚上九十點鐘才到,如果間中雨勢加大,路上泥石流、滑坡又危險,被阻在什麼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危險了。腳上的疼痛這時也好像向我亮出了紅燈,念著旺堆還拉著肚子,決定就在旺堆的父母家歇息,再作定論。

旺堆父母家的小木屋結構很簡單,進大門過了一個小小的廳,就到了主屋。這個屋子既是廚房、飯廳、會客室,又是臥室。屋子裡很黑,僅有兩扇小小的窗,窗戶、屋頂和四周的牆都被熏得黑乎乎的。靠窗邊的一側是一排床,對面是鍋碗瓢盆,裡牆的中間是土磚砌的大火灶,木柴劈啪地燒得正旺。

黑黑的木梁和牆上布滿了白色的三指印,旺堆說是過新年時抹上去的,圖個平安吉祥。家裡的水盆和水勺很有特色,都是黃銅的,大大小小很多個,水盆一字列開,水勺掛在牆上,整整齊齊,好像開了個銅盆和銅勺的小型陳列鋪。

旺堆的父母很熱情,坐在火堆旁的老奶奶一直微笑著望著我。家裡兩大兩小四條獵狗,個個眼睛發著綠光,像狼一樣,特別是黑色的大母狗很是凶猛。白色的大公狗還可親,我小心翼翼地給它理毛,抱了抱。兩只小黑狗跑過來跑過去,在地上打著滾,可愛得很。

我坐下來,脫了襪子,前腳掌的破處白得嚇人,外面的天色不見好轉。大峽谷這次注定與我無緣,只有期望下次了。

酥油茶是少不了的,我也拿著“夾嗦”(藏音,長長的制酥油茶的筒)搗了兩下。坐下不久,大媽就開始做飯。一會兒,開飯了,我面前一大碟一小碗,碗裡是煮的青菜,很好吃。碟子裡一大條肥肥的腊豬肉,整條足有三兩,我目瞪口呆,無從下手。猶豫了一下,總不能拿手抓吧,取出隨身帶的小刀,切了兩小片,再也吃不下了。推辭了半天,旺堆拿了把刀,分成兩大塊,同另一個客人各自整塊吞進了肚。

吃完後在旺堆小弟的帶領下,爬上另一道更高的山,據說可遠觀扎曲和大峽谷的梯形峽口。可惜,望去卻是烏雲滾滾,周圍遠遠的雪山上也是雲霧繚繞,很遺憾。不過滿山的小野花和綠油油的青稞蠻清爽耐看。

再回到屋子裡,和旺堆就向導費有些不太愉快,我隨身帶的藥物倒也捐獻了不少,不過也沒爭執,好在還有青稞酒喝,有點稠,酸甜酸甜的,像家鄉的米酒,很美味,喝了好幾杯。

返回排龍鄉政府時,旺堆一路磨磨蹭蹭的,我很著急,要往前趕路,又擔心鄉長給身份證時還要照交管理費。兩點鐘到了鄉政府,副鄉長正在“鋪金花”,見我時手裡還攥著一把人民幣,也沒聽我解釋,還了身份證給我,又立馬進屋了。我因此而壓抑不住地高興和感激起他來。

等旺堆返來,整理好背包,坐在路邊等車。等了一陣,我正開始擔心今天能否離開時,在川味食店見到了包工修路的工頭,四川邛崍人,在這裡打完電話回東久。我跟他扯上了老鄉,搭上了他的破吉普車,雖然只能到東久,不過能離開排龍,我已經相當知足了。

前面的路正在大興工程,做公路的排水固邊,路也很差,灰塵滿天。工程的包工頭、路邊的民工絕大多數來自四川。

離東久兩公裡處,我又不得不開始步行。每走一步雙腳的腳前掌就會疼痛加劇一點,咬牙堅持著盡量地用腳後跟和腳掌邊努力。我覺得自己走起來跟鴨子差不多,要不就是像羅圈腿。不過很自豪,因為路邊的民工都很驚詫能看到我這個獨步的旅行者。

四點鐘到了東久。東久比排龍大得多,現在是西藏天路東久段工程的總部。工程車來來往往,司機或家屬們也到處閑逛。鎮上有幾個茶水錄像廳,帶點現代文化氣息,不過我很慶幸這裡沒有電話,要不我怎麼能搭便車到這兒。

坐在路邊等車到八一,有天路的司機湊過來,瞎聊,倒也不乏味。知道了山上有毒樹,吹過來的瘴氣就能讓聞者臉腫脖子粗等等。特別是在一個孤立的小鎮上,被這裡的人們特別的看待,能與眾不同,感覺也不錯。從他們口中,知道排龍到八一有一輛吉普在跑營運,不過今天到波密去了,要明天下午才經過這裡到八一。一直到晚上八點,沒有等到便車可以坐,只好住進了路邊藏民的招待所。

說是招待所,實則是藏民的家,一個大屋子,同時也是他開的錄像廳(放VCD),只不過就是牆邊一溜的床,用以招待住客和自己。我的身上灰塵撲撲,汗臭很重,不過顧不了這麼多,找藏民要了點水,擦了擦臉,九點過就在電視機的叫喊聲中和觀眾的注目中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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