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記游

作者: 上海風

導讀從拉薩出發,三菱越野車載著我們一行五人在青藏公路的黑色路面上平穩的行進。時近九月中旬,高原上飛揚密密麻麻的雪花,一時天地皆白,了無分隔。左側一列山脈瘦勁雄實,連綿西北。此山正是著名的念青唐古拉山脈。經過熱氣蒸騰的地熱區---羊八井,不遠處的公路左側便是念青唐古拉山脈的主峰,高七千一百余米,路旁有木牌標示之。而雪景亦到此消失。高原大地重� ...

從拉薩出發,三菱越野車載著我們一行五人在青藏公路的黑色路面上平穩的行進。時近九月中旬,高原上飛揚密密麻麻的雪花,一時天地皆白,了無分隔。左側一列山脈瘦勁雄實,連綿西北。此山正是著名的念青唐古拉山脈。經過熱氣蒸騰的地熱區---羊八井,不遠處的公路左側便是念青唐古拉山脈的主峰,高七千一百余米,路旁有木牌標示之。而雪景亦到此消失。高原大地重在陽光下一片燦爛。

到達西藏那曲地區首府黑河後,便去打聽西行路線,黑河是從元朝蒙古軍隊的住營地發展起來的。這裡的居民有不少具有蒙古血統,卷發寬額,蒙古人種特有的眼褶也十分明顯。黑河繁華而多風沙,樓房較少,平房均由鐵皮覆頂,以抵御秋冬季頻繁的冰雹。

第二日辭別黑河,離開青藏公路向西行去。在班戈縣城停留一夜後便離開西去的主干公路,拐道沿鄉間公路行進。寬蕩無垠的高原上似乎處處皆路,車轍印東奔西竄,不知道該選哪一條從之為好。

越往西行,天越發低,高原面也越顯寬廣,人煙則更加稀少,海拔已在4500米左右。地面以我們的車為圓心,向四面八方無窮無盡的鋪展並逐漸彎曲,大地如凸鏡股鼓起。空氣是藍的,天已被稀釋,渾碩山立的白雲在身邊懸浮游動,如海洋中龐大的生物,人似已在水底。而當夕陽西斜之時,滿目金黃,燦爛之極。整個人體已被這一片無邊無際的輝煌所銷融,一時神思恍惚,不知身為何物。日色漸黯,光影變換,高原由金黃而轉顯嫣紅,大地如海面一樣舒緩的起伏,輕貼地面的藍天已凝固成琉璃,天地間一片柔和,高原顯露出它女性化的一面。我們往班戈西北部的色林錯急趕,據說那裡有個叫錯鄂的鳥島。將近半天的路程,跨過十數條橫亙的小河。高原的河流窄而淺,車輛一般涉水而過,但得找准"渡點",否則不是陷車就是"水漫金山"。沿途已見有好幾輛卡車在水中熄火,進退兩難。有的在水中已泡了一夜,司機睡眼朦朧的向我們揮手致意。

色林錯快到了。遠遠的地平線有一塊如藍色液體金屬的東西在陽光下顫動。開車的師傅告訴我們那就是色林錯。高原上的湖泊在一平如坻的藏北大湖盆遠看均是如此,它們浮在地表之上,像雨地上微鼓的水泡。藏北有大小湖泊近千,色林錯是其中面積第二大的湖泊,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第二大湖泊,第一大湖泊是它以南的納木錯。車進入了色林錯的湖盆地帶,全是松軟而不尖堅實的黑灰色砂地,車開起來幾乎沒有聲音。湖水千百年來一直在退縮,一圈圈相隔的湖岸線形成了多條天然公路。

車在色林錯岸邊一小石山前停下。除了風聲,一點聲音都沒有,天、地、人、湖就這樣靜靜的對峙著。寶藍色的湖水淹沒了我的眼波,我看不到湖的彼岸了,高原的湖泊有一種魔幻般的特質。隨時都能感覺到它在顫動,在呼吸。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廣袤區域,它讓我們強烈的感受到它就是這裡唯一的主宰。藏語裡,色林錯就是"威光映照的魔鬼湖"。

高原的湖泊本多是古特提斯海的一部分。高原升起,大海退去,它們卻留了下來。色林錯雖只是一個湖泊,但卻洋溢著海洋的全部尊嚴和浩翰。長期以來,民間一直傳說湖裡有房屋大的水怪,八十年代中,中法聯合考察隊曾對此進行過考察,但卻無功而返。在班戈縣城時,縣長告訴我們,他曾親眼見到一條龍從湖裡升起,須爪上還在不停的滴水。這湖也就更加使我們敬畏了。

鳥島在湖邊那一列小石山之後,其實是一個湖泊中的半島。此湖本是色林錯的一部分,湖水退縮造成了它們的分離。令我們失望的是,我們錯過鳥類四、五、六月份繁殖季節,大部分鳥類已遷徙了。湖面上留有千余只灰白色的水鳥在東游西蕩。在繁殖季節,鳥島上有百余種數十萬只鳥類棲息,島上鋪了一層白色的鳥蛋,人根本無法置腳,但這次我們是無法看到了。

車往申扎縣行去。申扎縣有黑頸鶴保護區。黑頸鶴是國家一級保護的珍稀動物,僅存在於青藏高原之上的湖濱沼澤。藏北高原原本就是野生運動的樂園,車輛的行進驚動了穴居的草原鼠。這種胖乎乎的小動物似鼠非鼠,站在自己的洞口直立起來憨憨地向我們眺望;大雕雄立於公路當中,車近時才猛一振翅,劃空而過;路邊水塘裡驚起的水鳥在我們的頭頂冉冉升起,伸手可及;肥胖的黃鴨、翅頭雁即使在倉促之中,也不忘列隊騰空;旱獺笨拙的從車前匆匆跑過;紅灰色的草原狐則似箭一般一閃而沒;成群結隊的黃羊、羚羊驚慌失措的向高原深處逃去;長著磨盤一樣大角的盤羊則立於不遠處的草叢中,鎮定的注視著我們。

到達申扎後一打聽,縣城邊上的沼澤地就有黑頸鶴出沒,在縣招待所安頓好之後,吃過晚飯,便步行尋之。沼澤在一座大山之下,水草甚豐,遠遠便見有數只大鳥在沼澤深處。我們選沼澤中堅實之地暗暗向其逼近。那幾只大鳥果是黑頸鶴,大如小馬,頸尾俱黑,其中一對面朝夕陽,頸項高引,翼尾扇舉,仙姿綽然,似作霓裳之舞,我等相機急抬,卻不料已被眾鶴驚覺,一聲清唳,背負夕陽而去。

拖著疲倦的腳步回到招待所,升火燒上一壺開水。藏北各縣均燒牛糞或羊糞,爐當房中,鐵皮為之,煙囪貫屋頂而出,既作炊事用,又兼取暖之功。九月藏北日間氣溫在10-15度,深夜可降近零度。燒火最好的是牛糞,不僅易燃,而且熱效較高,並能發出淡淡的牛肉香味,在夢中催得人飢腸漉漉。

從申扎往尼瑪縣行進。這是我們行程的最西端,但我們卻迷路了,車在一極大的凹地邊緣陷住,大家下來推車,車甫一發動,整個地面便如果凍一般上下晃動起來,這原是一個隱蔽甚深的沼澤。大家不禁倒吸一口哈氣,猛力把車往後推。車終於退出了沼澤地。夜幕降臨,在指南針和北鬥星的共同作用下,摸索著前往尼瑪的道路。

在死寂的高原夜中行車,車燈於黑暗中挖掘出兩列隧道,誰也不說話,聽司機給我們講他遇見的鬼的故事。窗外不時有大大小小的黃色光球飛舞,遠處有一縷清冷的光束向上直射天空。忽又一篷火星升起,隨即四處散逸。"詭異",一個朋友輕聲說道。正在此時,前方空中突然浮現一片藍幽幽、亮晶晶的光珠,大家心裡又是一緊。燈光打過去,卻原是一群綿羊。那光珠不過是發出亮光的羊眼,既有放牧的羊群,尼瑪縣城便將到了。

到達尼瑪縣城已是深夜,第二日到縣裡詢問前往文部鄉的路線。恰好縣裡一干部要回文部探親,縣裡遂安排他為我們向導。我們去文部鄉,是要尋訪在公元七世紀突然消失的像雄王國的王宮遺址。

像雄王國是吐蕃之前在西藏高原雄霸一方的部落國家。其興起於何時尚是一個迷。它的疆域西起今阿裡地區的崗仁波齊,是為上像雄,及至今昌都丁青,是為下角雄,橫貫藏北的尼瑪、申扎一帶是中像雄。像雄王宮就建在當惹雍錯湖邊。

像雄王國是吐蕃之前在西藏高原雄霸一方的部落國家。其興起於何時尚是一個迷。它的疆域西起今阿裡地區的崗仁波齊,是為上像雄,及至今昌都丁青,是為下角雄,橫貫藏北的尼瑪、申扎一帶是中像雄。像雄王宮就建在當惹雍錯湖邊。

像雄王國與古代波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創於像雄的原始宗教本教曾作為吐蕃王朝的國教,直至佛教取得壟斷地位,像雄人還創造了自己的像形文字,但這種文字寫就的典籍由於佛本之爭,現在已幾乎蕩然無存。據說在文部的一座寺廟裡還保存著一部分由像雄文寫就的本教經典,而且是用鷹嘴蘸血寫成。但這是一般人所無法看到的。藏學是現今國際顯學,而像雄學更是藏學中的一大熱門。許多學者與其說對西藏感興趣,還不如說是對像雄感興趣。

當惹雍錯位於一深陷的湖盆底部,從陡直的湖盆邊緣下到盆底,迎面的是與當惹雍錯毗鄰的小湖當窮錯。我們的向導介紹說,此湖在一天之中能變換三種顏色,而此時近中午,湖顯草綠色。藏語裡當窮錯即小的當惹雍錯之意。窮其實,當窮錯與當惹雍錯同在一個湖盆之內,湖水未枯降以前本是同一湖泊。湖左側邊綿不斷,屏風般削立的褚紅色山壁則清晰地記錄了當惹雍湖水一次次下跌的歷史。被湖水衝刷而成的階地如桶箍般一圈又是一圈,從湖洋山頂一直纏繞到湖濱。

汽車在湖盆干涸後形成的白色鹽堿地上行進。不久便到達當惹雍湖濱。湖濱有一近百余戶人家聚居的小村落,利用湖區的小氣候,半農半牧,湖濱開了一些田地,種植青棵、土豆等作物,晚上下榻向導家,發現他家屋後的菜園裡居然種有油菜和小白菜,在海拔4500余米的地方,居然還能種植這些作物,著實令人驚奇。

第二天黎明,向導便領我們沿湖徒步去尋像雄王宮遺址,當惹雍錯為一南北走向,形如鞋底的大湖泊,三面皆山,唯南岸達爾果山東側有一缺口。達爾果山一列七峰,山體黝黑,頂覆白雪,酷似七座整齊劃一的金字塔。它和當惹雍錯一起被本教徒奉為神的聖湖,湖濱道路為山壁所迫,並不寬闊,並有數處散落有大如桌面的亂石叢,汽車是過不來的。為防高山疾病,我們走得並不快,步伐均勻而放松,即使如此,當翻過一小山頭時,已是氣喘如牛。大約行了15余公裡,時間已近正午。突見前方道路為一巨大山壁所阻。此山壁橫亙東西,東端沒入湖水之中,一條小路沿一斜坡向山壁頂端延伸,向導把手一指:"那就是像雄王國所在地---窮宗。

"小路末端嵌入了山體之中,一個轉折,頂端出現一個人工開出的甬道。沿此甬道登上山頂,視野豁然開朗。見其下一C型港灣,三面皆山,地勢漸向港灣傾斜。一渾圓石山兀立於港灣內側,與周圍山體均不相連,望之有王者之風。此山便是窮宗山。一千多年前,像雄王國便依山附勢建在此山之上。當年宮闕連宇,氣勢如虹的王宮現在已無半點蹤跡可尋。但在窮宗山靠湖一側我們發現了當年的閱兵台及廣場的痕跡。

來時的山壁便是王宮的天然防御工事,並經過人工用鵝卵石夾層夯高。頂部甚為平坦、並殘留有大量的戰壕、暗道及藏兵之所。山壁東西兩端均有巨大的土石結構的城牆殘體,厚一米,高數米,可見當時城防之固。暗道已基本坍塌,但仍然清晰看出暗道一通王宮,一通壁外牆。當敵軍圍攻城池之時,可從暗道潛出掩殺敵軍後路。當年像雄統帥指揮御敵之術,像雄軍民奮起抗敵之景於此殘垣斷壁之上宛然可見。而滅掉像雄王國的並非別人,正是鼎鼎大名的松贊干布。六~七世紀,吐蕃王朝興起於藏南雅礱河谷,開始了其統一西藏的戰爭過程,松贊干布將其妹遠嫁像雄為內應,最終破末代像雄王李彌夏之政權而有之

我們分頭遍搜窮宗附近,企圖能拾到一點有價值的古物。結果一無所獲。我卻在窮宗山半腰的一個石洞中遇見一位本教喇嘛和他的老母親。那喇嘛甚是熱情,執意要在洞中為我燒一壺酥油茶。苦於語言不通,想請他談談窮宗的歷史卻無從問起。他的老母親雙目緊閉,背靠石壁而坐,頭臉衣裳均為塵土覆蓋,已與岩石渾為一體。若不是她手中不斷輕搖的經桶,我便把她錯認為一座石像了。

那喇嘛帶我逆時針繞窮宗一圈。這是他的一番好意。窮宗亦是本教的一座神山,按其教義,繞此山一圈,福澤當不可限量。山腳下岩壁中,有眾多歷代本教高僧的修行洞,岩壁上也刻有不少文字圖案,只可惜並無古像雄的像形文字。那喇嘛用一銅勺從一修行洞的岩壁上接了一勺泉水遞給我,這當然亦是聖水,我一飲而盡,水極甘洌,胸腹間頓時冰室一片。他順手又摘下泉眼處一叢植物的枝莖,請我品嘗,我又大嚼一番,其味苦中帶甜。這水、這植物想來是本教僧人閉關苦修時的食糧。

與喇嘛告別後,去尋其他人,彙合後便往回趕,在甬道入口處,忽聞後面有人高叫,回頭看時,卻是那喇嘛從山腳下端著一勺清泉,氣喘吁吁跑了上來,奉水送行。眾人大是感動。

回到村裡已是晚上八時。向導家人端上數盤熱氣騰騰的血腸。這是由羊腸或羊胃作腸衣,灌以羊血、肉醬、菜末的藏族傳統食品,不熏不腌,煮之即成,十分可口。

第二日我們便踏上了歸程。這回從尼瑪縣城直接上了去黑河的主干公路。經過兩天的奔波,回到了拉薩。喧涼的城市生活重又把我們淹沒了。那如洪荒般古老,如傳說般神秘的藏北如夢一般飄遠,或許我們這次藏北行游,本來就是一個奇妙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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