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經從深圳香港回來了，平遙還遲遲沒寫進記錄，余秋雨有個抱愧山西，我也邯鄲學步抱愧一下平遙。認識平遙確實拜余秋雨散文所賜，是他的文章讓我知道晉商的傳奇和輝煌，不應被現下礦主狼藉的聲名抹煞。從惡夢般的太原盛世豪庭退房，背著沉重的行李跑到太原建南汽車站，買10點的車票去平遙。太原到平遙大約兩小時路程，卻沒有漳廈之間那種規範直達的高速大巴，只有那種留幾個空位，過了檢查員，開出起點站以後還要四處拉客的破舊中巴。當然高速公路也是沒有的，破舊的路加上破舊的車，加上山西的司機開車彪悍，加上坐在後排，到得終點差不多也骨頭散架了。再坐平遙當地人開的電瓶車（只能說樣子和鼓浪嶼上的電瓶車一樣，但我嚴重懷疑是柴油或汽油驅動的）噗噗噗到平遙古城南門，傻傻的莽撞的就買了平遙大戲院的門票。五十大元拍出去，才發現好多景點需要另外購買一個120元的通票才能入內，比如平遙古縣衙，比如雷履泰故居，等等……心疼，不過且不管後面，先拿著這雞肋一樣的門票去大戲院吧。
平遙大戲院由啟功題詞，門外游人如織，門裡卻行跡罕至。我們兩個人背著大大的背包游走在一道道照壁，一重重院牆之間。第一進院子相當令人失望，除了沿著牆壁排布的浮雕，仿佛並無可觀之處。那浮雕和集美鰲園的浮雕有幾分相似，都講些歷史典故神話傳說，但做工倒精細許多，而仔細觀察，院子裡的屋檐廊角，木椽磚牆，在裝飾細節上還頗具藝術效果。大戲院很沿襲了中國深宅大院的風格，那就是一進一進之間往往遮蔽嚴密，站在天井裡總料不到後面還別有洞天。每進一層院落，總豁然開朗，爬上高低錯落的樓台，環視重重疊疊的回廊，近處繁密的窗框，遠處幽深的廂房，其間還矗立著九龍壁，回來查了資料才知道中國這樣的九龍壁只有三處，鑒於故宮裡的那一座我都不覺得精彩，平遙這一座我會不以為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陳列的展覽品，還是值得細細玩味的，張牙舞爪的蟒袍玉帶、流光異彩的鳳冠霞帔就不提了，大戶人家的金貴其實更見諸細微——青銅香爐花紋細如蠅腳，白瓷碗碟溫潤如玉，所有居家物件都充分體現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生活原則，無怪見過世面的宋靄齡初嫁孔家，也要驚嘆晉商累世聚積起的豐厚家底。事實上，生活片斷並不標志他們的生活，一張張銀票地契，一本本租約帳簿，大到百斤的石秤砣，小到PDA一樣的迷你算盤，這才是財經世界商業王國遠去後留下的背影。從“西裕成顏料莊”出於鄉情，為京城晉商免費兌撥現金開始，太行山內外駝隊穿梭，長江口上下船帆點點，一個在天津、張家口、沈陽、蘇州、上海、廈門、廣州、桂林、重慶、長沙……聯網營業的民間首席彙兌“日升昌”浮出水面。除了彙兌，山西票號更有存款、放款業務，承攬清政府對外活動款項的彙兌，把分號開到了神戶、東京、橫濱、大阪、加爾各答、新加坡、莫斯科……“彙通天下”，看似平常的四個字，讓我在滿牆票據前禁不住的心潮起伏。
除了對民間資本聚集、山西工商業發展、全國商業流通的貢獻以外，晉商還采取掌櫃（經理、總裁、執行官……）對財東（股東）負責制，結合人身股（員工持股），可謂極具現代意識；晉商為員工舉辦職業學校，推行商業技能教育，再分配到分號跟隨老員工實習，分明是mentor和trainee的雛形；晉商在中國首發民間彙兌、轉帳和清算中心，設立同業公會，堪稱近代中央銀行的先輩……晉商在中國經濟史上的意義，實在是山西人至大的驕傲。
然而，我們穿越在富麗堂皇間，也踩著開裂的台階和叢生的蔓草。 有過高度，才能沒落，有過華彩，才會褪色，盛宴謝幕了，我們就只能從陳列品裡遙想平遙舊日。走在老街，看平遙古城今朝，更加唏噓。城裡的餐館店鋪客棧都有個模仿前朝票號的三字名稱，旭恆潤客棧， 德升源賓館，雲錦成飯店……門裡卻還是九十年代的景像，飲料香煙，石英鐘和塑料珠簾。此時是平遙的旅游淡季，城裡開挖街道，游客寥寥，縣衙和雷履泰故居這樣的招牌景點都不見熱鬧。其實不像個旅游勝地的旅游勝地我更喜歡，駐足雷履泰故居前，仰望高門大牆，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再低頭，見那孤單的守門人默默坐在那裡，眼神疏淡漠然，不僅是他，整個平遙古城裡的居民，都有種懶洋洋的閑散。也許兩個世紀前的喧囂沸騰透支了他們的血性，耗盡了他們的活力，固守在太行山懷抱裡，晉商子孫已經意興闌珊。
可是回來的路上，電瓶車司機一直要我們相信，平遙遠比不遠處那個喬家大院生猛得多。喬家大院的名頭根本是劇組抬起來的，而那個劇組原本是要以平遙古城為背景，只是種種原因作罷，才成就了喬家大院的後聲奪人。不可否認，雷履泰輩分高過喬致庸，日升昌某種意義上其影響力更超復盛公，但這樣爭執兩處景致的淵源卻稍嫌失了身份，如果他們真以日升昌的輝煌為榮。我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一絲稍縱即逝的不服氣，燃起又熄滅，剩下的只是更多無奈和沉寂。
平遙牛肉蜚聲遐邇，我也吃了一點，是鮮嫩可口，不過有點鹹了。古城裡售賣最多的就是牛肉、漆器和剪紙，當地有名的小吃還有碗托、栲栳栳等等，都是面食，一來是興趣不太大，二來是時間不允許，我們就沒有嘗試。不過在太原賓館裡吃了栲栳栳，在我看來就是一坨蒸出來的面，沒有吃出任何精華來。也許我真的要抱愧平遙了，時隔太久的游記，少了許多最鮮活的印像。現在撥開記憶迷霧，我能看到的也只是一座青灰色的城，躺在午後交錯著薄雲的朦朧陽光下，麻木而倦怠，蒼老而遲緩，皺紋裡都是故事，它卻已經不想開口，只有沉默，沉默，任別人指指點點著，拙劣的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