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與微笑

作者: Cherry Kitty

導讀窗外有飛鳥掠過每當窗外有飛鳥掠過,每當身邊有旅者歸來,那些熟悉的關於流浪和遠走的美妙氣息仿佛都帶著酒精的溫度,讓我一聞就醉。 不由想起有朋友對我說:你哦,滿世界亂跑,都不知道歇一歇。是的,我不適合過太平靜的生活,在安穩中常常想要逃。在如常的生活裡,我必須將某些念頭壓抑,只有離開這裡在未知的旅行路上,我才會允許自己心野,做回心裡那個真 ...

窗外有飛鳥掠過每當窗外有飛鳥掠過,每當身邊有旅者歸來,那些熟悉的關於流浪和遠走的美妙氣息仿佛都帶著酒精的溫度,讓我一聞就醉。

不由想起有朋友對我說:你哦,滿世界亂跑,都不知道歇一歇。是的,我不適合過太平靜的生活,在安穩中常常想要逃。在如常的生活裡,我必須將某些念頭壓抑,只有離開這裡在未知的旅行路上,我才會允許自己心野,做回心裡那個真實的、秘密的自己。詩人徐志摩曾經說過:“我最憎恨庸常的生活。”這句話我非常欣賞。

我喜歡浦東機場,整座建築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海鷗,帶給我欲飛的憧憬。每一次推著行李背著相機走進機場出發口,我的心總是按奈不住興奮和雀躍,因為,我又要開始丈量夢想,練習飛翔了。

金邊的美麗與哀愁

小睡了一會兒,再醒來時已經到了異國他鄉的上空。

我心急地往下看,大片大片的沙黃色土地上偶爾劃過的綠色森林,像臉上還未愈合的傷口。這片土地一直飽受戰火的蹂躪重創,她的歷史就是一部悲壯的戰爭史詩,永遠清理不完的地雷扎根在泥土裡,每走一步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五百多年前吳哥王朝被泰軍侵略,被迫遷都金邊,然後在泰越兩國的夾擊下不斷割讓國土,五十年代淪為法國的殖民地,六七十年代卷入越戰,波爾布特執政時期紅色高棉殺人如麻,之後越南在蘇聯的支持下入侵,紅色高棉倒台後政黨之間又發生內戰……災難像長篇連續劇一幕一幕不停地上演,人民是被迫無奈的演員,心碎和淚水是唯一的對白。來之不易的和平只是近幾年的事,曾經,生命都是朝不保夕的奢侈。

金邊機場不大但整潔雅致,東南亞特色的尖頂木結構的高腳屋式建築,棉白的牆,檸檬黃的立柱,赤陶色的裝飾燈箱,色彩明淨歡快,柔和悅目。我並沒有遇到網上所說公然索賄的事,相反,邊檢官員對我笑臉相迎非常友善,過關時非常順利,完全沒有我當初想像中那樣的不堪,在機場內所遇到的當地機場工作人員也都溫文有禮,讓我心生好感。

機場外暮色已降,此時的天空是異常純淨的菊藍色,絢爛的熱帶花朵姹紫嫣紅正開得癲狂,閃爍的霓虹燈廣告和滿街的中國字招牌讓我誤以為來到了五六十年代的香港。金邊街頭的房子大都蒙著灰,顯得風塵僕僕,顏色濃重卻遲鈍,有種無以言表的落魄衰敗,這感覺就像王家衛電影裡的鏡頭,LOMO相機拍攝的影像,色彩艷麗卻頹唐。

下榻的金邊大酒店氣派不凡,拼花的大理石地磚光可鑒人,大堂裡的水晶吊燈明亮璀璨,壁龕裡和電梯兩旁一人半高的高棉木雕手工精美,有著經典的東南亞風格的裝飾,四壁是淡雅的粉紅色小碎花牆紙,法式的帷幔和羊皮紙落地燈透出舒適安逸的氛圍。酒店外是嘈雜的大街,滿街亂竄的摩托車上常常坐著三四個人,豐田小卡車上擠滿了人還堆著行李,車晃得厲害就有掉下來的危險,我看得心驚膽戰,他們卻若無其事地對著我熱情的揮手。酒店內吹著怡人的冷氣,我坐在寬大的酒店大堂裡喝加了冰的菠蘿汁,酒店的門仿佛是一道分界線,隔開兩個世界,一邊是游客悠閑的優越假日,一邊是本地人酷熱吃力的尋常生活。

金邊王宮雖不如曼谷王宮那般金碧輝煌,但也是華美高貴。記得參觀曼谷王宮時游人如織、人聲鼎沸,金邊的王宮卻是冷冷清清、安靜異常。銀寺的地板鋪設著純銀的地磚,鑲鑽的金佛美侖美奐,手工極其精巧,玉佛神色安詳,怡然悅目,透著溫潤柔密的光,大量高棉佛教珍品訴說著昔日柬埔寨的富足。老國王西哈努克已經退位身在北京,據說他在位時也很少住在這裡,在北京的時間遠比在金邊多,如今更是人去樓空。偌大的王宮寂靜無聲,似乎在午睡,只有花園裡的椰子樹和棕櫚樹在午後刺眼的陽光裡惆悵地、疲倦地搖擺。

洞裡薩湖的嘆息

從金邊去洞裡薩湖,沿途走的都是按摩路,老爺車一路氣喘吁吁地顛簸亂晃。車外是四十二度的高溫,車內是三十七度的高溫,空調開足依然酷熱難擋,我體質畏冷極少出汗,現在卻是汗珠順著頸邊不停地流。車窗外是大片的雜草地,偶爾冒出一兩棵孤獨的樹,單調又郁悶。

此時正是枯水季節,原本一萬多平方米的湖現在只有三千多平方米,露出河床裡泥濘的土。岸上是簡陋的棚戶,沒有門,用破布擋著,依稀看見裡面沒有任何家具,只有地上鋪著破爛的草席。我在烈日的暴曬下小心翼翼地抓著吱吱作響的橋一小步一小步走,身邊衣衫襤褸的孩子緊跟著我,用微弱的聲音說:Hello,one dollar!Hello,one dollar!那孩子看起來頂多四、五歲的樣子,瘦得臉上只剩下一雙大眼睛,裡面滿是乞求,這應該還是在父母跟前撒嬌的年紀啊,卻要為了生計早早的出來討生活。我給了他一張簇新的一千元面額的柬幣,他露出快樂的笑臉,滿心歡喜地一蹦一跳跑開了,剩下我望著他瘦弱的背影在那裡默默地酸楚。

湖面上沒有一絲風,湖水污黃渾濁,粘稠地仿佛流不動。許多瘦骨嶙峋的孩子坐在木盆裡,見我們的船來了,便費力地靠過來,我給他們每人一把糖果,他們對著那些精美的包裝有些手足無措,疑惑地吞下直到嘗到甜美的滋味,才開心的笑起來,朝我揮揮手心滿意足的劃著木盆走了。

那裡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在品嘗生活的艱辛,很多孩子在旅游區兜售紀念品,還有很多孩子抱著更小的弟弟妹妹要飯,一坐就是一整天,我沒有辦法不做任何表示的從他們身邊走過,我在賓館咖啡店裡喝咖啡的錢就足以養活他們一家老小好多天,每每此時,我總是有種難言的心痛,在胸口緊緊的難受著。

原來,艷陽天裡也有荒蕪。

巴肯山的日落

巴肯山不高卻難走,陡峭的之字型山路上匍匐著裸露在外的樹根和小石塊,一路塵土飛揚,神廟的台階更是窄小的僅容得下半個腳掌。這本是眾神聚集的地方,是神聖而莊嚴的,是至高無上的,所以需要凡俗中的你我來高高仰望。我手腳並舉,步步為營地努力攀爬著,在朝聖的路上需要謹慎和專一。

巴肯廟泛著青黑色的石柱在斜陽裡靜靜地佇立著,盡管破敗,但仍能感受到古老帝國曾經的輝煌。極目遠眺,小吳哥Angkor Wat蓮花狀的尖頂掩映在綠樹叢中若隱若現,表面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光。太陽開始西墜,霞光裡巴肯廟散發著天地和平的祥和之氣,變為暮色中極為安詳靜逸的符號,我仿佛看見在蒼穹下佇立著我的守護天使,她微笑著親吻我的眉心,在五彩祥雲和絢爛霞光間綻放出金色的蓮花,我虔誠的許願,用滿心的希冀期待著幸福的眷顧、如意的花開。

吳哥寫在樹葉上的思想隨著樹葉腐爛了,幸好有這些石頭被保留了下來,不然吳哥帶給我們的震撼就是熱帶雨林裡一個永遠無人知曉的秘密,灰飛煙滅了。吳哥的許多秘密經不住歲月,經不住自然一次又一次的檢視與翻閱,深深地收藏起來了,我輕輕撫摩著那些沉默的充滿滄桑感的石頭,雖是班駁卻很瑰麗。

不能告訴你的話

就把它寫在雨洗過後的綠葉上

讓微風把這些沉沉的秘密

吹進繽紛的彩虹裡

看不懂,吳哥這樣微笑

曙色未露的清晨,空氣裡有微微的涼意,我趕往小吳哥約會傳說中的七彩天堂。晨光霧靄中,五座蓮花狀的尖塔只能看見隱約的輪廓,池塘裡盛放的蓮花在柔和微光裡明艷動人,與尖塔的倒影遙相輝映顯得相得益彰。天色漸亮,朝霞的紅暈傾瀉在蓮花頂上,層層蕩漾開來,剎那間,快門聲、贊嘆聲、喝彩聲聲聲入耳,惟有神廟默默無言,它垂目注視著芸芸眾生,氣度端莊安詳,一如佛陀的喜悅。這空靈的佛語,讓我在燦爛的陽光裡慢慢悟透。

佛殿的回廊四面連通,層層門框產生了透視的效果,光與影在其間變幻穿梭,恍若時間的長廊。小仙女呢喃的嘴唇蕩開微笑,輕盈的身姿曼妙地起舞在窗欞與門楣間,她伸出纏綿的手,凌越無盡的時空,看著這恬靜的微笑,任是怎樣的喧囂,心,也沉靜了。

女王宮小巧精致,美在嫻靜溫婉。從門楣到窗欞,從內壁到外牆,每一處的雕花都是細致入微不勝其煩,讓人目眩神迷。東方的蒙娜麗莎在平和淡定、意味深長地微笑,典雅是她獨有的魅力,安靜是她心靈的守望,這一切讓我們這些仰慕傾心於她微笑的人,如此痴迷,如此沉醉。

在塔布倫寺感受大自然的奇情,飛鳥不經意間帶來的一棵種子,卻在這裡長成了精靈。那些巨樹粗大的根有的在石頭的罅隙裡生長,有的深入寺廟建築內部,縱橫交錯固執地與石頭緊緊相繞相生,這樣的糾結已痴纏了百年,巨樹與廟宇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辨不清究竟是牽絆還是相依了。我更願相信他們是一對廝守終生的苦情戀人,堅定的愛讓任何力量都無法將他們拆散,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固守著“執子之手、與子同歸”的信念。

《花樣年華》裡,梁朝偉將無法對人傾訴,甚至自己都無法面對的一段情感秘密講給吳哥窟的石洞聽,然後用泥土封上,他的秘密就會被自然帶走,成為永恆的回憶。可是,忘記真的就能讓我們更快樂嗎?我在乎生命中所有美好的記憶,無論微笑或是垂淚在我看來都是珍貴,失去這些我會深深地寂寞,深深地遺憾。或許,我們可以裁剪,然後保留;或許,我們可以珍藏,直到心底覆上一層層的落葉;或許,我們可以讓那些人成為我們青春時期最後的笑忘書。在生命流動的悲劇瞬間,我更願意用微笑來釋懷生命的重量,帶著憂傷的回憶,我們依然可以快樂地生活著。

正午的陽光火辣灼人,我推開Angkor Café的深棕色木門,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這是在柬埔寨極少見的喝咖啡的唯美空間,空氣裡充滿著藝術的味道,因為這還是一個售賣工藝品的家居店。竹簾上很有設計感的掛著葫蘆,天花板上垂吊著紙制的團扇,草藥茶裝在手編的小藤罐裡,而藤罐的顏色是如此極至的絢爛著,木雕的石刻的佛像,草編的藤制的小包,陶土的杯碟,一切都是那麼精致。我要了一杯冰咖啡,名字已經忘了,只記得咖啡清甜微苦,混著淡淡的奶香,非常醇。我在滿室的繽紛色彩和咖啡香裡發呆,不知是哪一屢清風賜予的閑適和寫意,在這酷暑難耐之時,竟偷得了這美妙逍遙的半日。

店裡的客人大都是老外背包客,邊喝咖啡邊聚精會神地看著《Lonely Planet》,相比老外在吳哥的駐守,我的行走不過是走馬觀花,匆匆而過。但是,愛就像一本枕邊書,只有在最初翻看的時候才最誘人,那就讓我在一片陌生的安靜中追憶吳哥的千年舊事,感懷高棉的深邃微笑,帶著感嘆再加上一點想像,繾綣在旖旎的萬裡長夢中吧。

那麼幸福

洗掉滿身的風塵,坐在窗口喝著冰鎮的柳橙汁,我按照柬埔寨的習慣擠了青檸檬,飄著清新的香氣。窗外是柳絮揚花裡徹夜不眠的上海,酷熱的金邊和吳哥已經在身後了。

在柬埔寨,我常常會與微笑不期而遇,無論是那些石頭的微笑,還是人的微笑,都是那樣樸實和善良,而且發自內心。我的相機裡有很多孩子們微笑的臉孔,盡管生活艱辛,但是卻沒有因為貧窮而變得愁苦或焦躁。當生活的濃妝艷抹都在這裡漸漸褪去,只剩下最本質的色彩,我發現自己所擁有的,竟是那麼多那麼多的幸福。

音響裡正放著Enya的《樹的記憶》,我對柬埔寨的記憶也像塔布倫的巨樹一樣在心裡慢慢地生了根。房間裡的光線從明亮轉為昏黃,整座城市就在這首歌裡默不作聲地沉入霧藹,我把自己埋進沙發,靜靜地聽,然後感激生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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