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1日的下午5點半，我搭上昆明到中甸的長途臥鋪汽車，好在12號的早上趕到中甸的下橋頭鎮。雖然是行駛在空氣清新的曠野，但因為其他人要躲避三月的清冷，車窗不好打開，空氣自然要差勁許多。而且，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做臥鋪汽車，我居然能早早地在八點多的時間入睡，並且在山路中睡得很安穩。
照例是早早地醒來，借著偶爾對面來車的燈光，看看表，還不到5點，我再無睡意，起來坐在司機旁邊的小椅子上。不久汽車穿過了劍川縣城，我知道這次不是路過麗江那條路，隱約記得更靠近金沙江些，我便借著車燈，留意著是不是到了金沙江畔。我的目的地就在江上的松園橋和虎跳峽之間，之前有長長的一段路，一直在東岸伴著金沙江逶迤而行。
跨松園橋到金沙江的西岸，便到了中甸境內，中甸縣已經定了改名為香格裡拉，所以，這是我一年的時間裡第三次來到香格裡拉，後面的兩次雖然都有工作上的原因，但匆忙辛苦旅行的動力，顯然不完全是工作的需要，這裡神奇的自然風貌和社會風情，對我總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從攝影的角度，也是不同的季節有不同的精彩來吸引我的鏡頭。
不過，這次的香格裡拉之旅被安排在冬末，我想像中可能是景色最乏味的時節。本來三月初要來，還問了中甸的朋友，得知剛剛下了雪，山上山下都是雪景，期盼中行程卻被耽誤到了三月中旬，深圳的天氣已是一天天熱起來了，我對香格裡拉的雪景沒了奢望。果然，在昆明轉汽車的兩三小時，我特意趕往著名的翠湖公園，想看看來過冬的海鷗，可是出租車司機告訴我，前幾天還見，現在天熱起來，可能見不到海鷗了，我還是去了，也確實沒有覓到海鷗的一點蹤跡。香格裡拉沒有了雪，但春天的綠色一定還早，只能是去看看記憶中色彩絢麗的畫面的黑白版本吧，我這麼想。
快7點時，天色有點蒙蒙亮了，我認出已經走到了曾經走過的金沙江畔的路段。恍惚中路邊有周身白色的大樹在路邊一晃而過，是開花的李子樹？對，記得第一次來經過這裡時，有很多新鮮的李子在賣，這是多麼分明的春天的信號啊！再仔細看，路邊的柳樹，滿樹剛剛發芽的嫩葉，即使在車燈照射中也是盈盈的輕綠！還有，江岸的斜坡上，一片片一道道深色的，一定是麥田，但間或一塊塊一簇簇淺色的是什麼呢？對了，是油菜花！是煙波三月艷醉江南的油菜花！沒想在這長江上游的山谷，在這更早的時節，居然能看到一處處的長得豐茂不讓江南的油菜花！
車過松園橋的時候，兩岸梯型的田野裡黃綠相間的景像看得更為分明，山坡上更高的地方是稀疏零落的農舍，掩映在輕輕的新綠裡，中間還點綴著淡粉色和白色的開花果樹。
7點15分的樣子，我看到了自己要辦事的工廠，在茫茫的晨色中下了車。這是下橋頭鎮的地界上一個自治州經濟開發區的工業區，幾間工廠沿金沙江一字排開，順著山坡往上走，分別是一個納西族的村落和工人的宿舍樓樓群。工作上約定的聯系人並不在工廠裡，好在我行裝不重，也不需要什麼地方先落腳，看東面的大山帶有殘雪的山巔之上，天空已經越發的明亮，雖然整個山谷還在沉暗之中。我開始沿一條小路信步走向半山坡。納西族人的房子很漂亮，但風格似曾相識，深灰的瓦頂，輕輕地翹曲，白色水泥之類的東西再鉤出輪廓的花邊，線條輕盈、優美。牆體或灰或白，互相交錯。麥田和油菜花烘托著四周，桃花和李花裝飾著院落，陽光下一定是美麗的畫卷，我慶幸自己如此的“艷遇”，而且工作上對方的失約讓我有這麼從容的機會來領略這番“艷遇”！
東邊的玉龍山系是那麼地高大，陽光要繞進這山谷至少還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這片山坡在陽光下一定是一幅絢爛的畫面，但現在，就像一個少女年紀尚幼，沒有出落其驚艷的風采。我便暫且小別，拍幾張淡淡雲霞中的山巔和薄霧低垂的山谷，就朝江邊走去，水邊那好幾道柳樹的新綠隱約在淡淡的霧氣中。
江水輕緩地流淌著，夏天來時，是渾濁的黃褐色，現在，卻是溫潤的翡翠綠色，此去虎跳峽十來公裡，誰能想像這片江南碧湖般的水面，轉眼間會變成澎湃激流？這裡是麗江和中甸之間的必由之路，但南來北往的游客，多是匆匆地路過，有誰有機會有心思來注意金沙江水這麼溫柔的一面？
可正因為江水凝綠的色調，柳樹的倒影不那麼分明，這山谷最深的地方光線也還嫌暗，我又回身西望，山頭上已經披上金燦的陽光了！
工廠裡仍還沒有人，我自然也不介意，順另條路開始登山。光的影線在山體上一點點往下移動，我則慢慢地往上攀登。終於，我和陽光會合在滿目油菜花的半山坡上。
二十年前在華東念書，對江淮大地春天的油菜花地留下了美好深刻的印像。之後的求學、工作，竟再也沒機會好好看到油菜花。這對喜歡攝影，喜歡田園風光的我來說，不知是多麼不可思議的遺憾。沒想，在這青藏高原的邊緣，萬裡長江的另一端，才又有機會親近著油菜花，或許沒有江南田園的開闊，但勝在花勢更為繁茂，色彩更為純淨，至少這陽光是無可比擬的明媚！還有，那錯落有致的民居，粉白相間的花樹，還有綠油油的麥田，這一切，又分明比江南的油菜花景色更多一份別致的魅力！
好了，趁下面的山谷甚至那片民居還是暗青的色調，抓緊捕捉油菜花在鏡頭中的精彩。就在一個位置，四面轉了一下，我便按了七八次的快門。
順著田埂，追著光線，我再次走向江邊，在一片油菜花地頭，一位納西族中年婦女帶著紅色的毛線帽子，背著竹簍，健步下坡，我不失時機，抓拍了下來，之後，她發現了我，笑著用我聽不懂的話說了幾句，我猜是這花很好看，值得照相的意思。
順著馬路走的時候，正好過來一部旅游車，車上寫著從麗江到虎跳峽的字樣。滿車的人，洋溢著快到旅游目的地時的興奮。有幾個人看到我這城裡打扮的人在清晨走在著荒僻山谷裡，露出詫異的表情。我想這些游客一定沒有留意，或者不會欣賞這山谷的春色，這裡是這麼自然，表面看起來太過尋常，不留意一定看不出不尋常的美麗。像虎跳峽那樣著名的風景，有正規的景區大門，有不菲的門票價格，也有了停車場、飯店、旅游紀念品商店，下到江邊的路也修成了水泥台階。甚至那虎跳峽的畫面也一定在畫報電視上看過多次，也許這樣才是許多游客心目中的風景。可是，在這裡停留下，甚至把目光輕輕地掃一遍這美麗的春天的山谷，眼睛的愉悅，身心的愉悅，乃至鏡頭的愉悅，難道不更純粹和別致嗎？
況且，在這剛到三月中旬的時節，北方還是一片荒涼，江南的春天也還嫌早，在這荒蠻與蒼茫為主體風格的高原，能領略到這麼濃郁而輕快的春天的氣息，該是多麼別樣的驚喜啊！
算了，旅游車毫不猶豫地駛向虎跳峽，我還是獨自一人在這默默無聞的地方來走近金沙江。或許是靜靜的江水吐出的水氣，陽光下的河面風景仍不是那麼明麗，但也足夠欣賞江水、江岸柳樹、樹後的麥田、田邊村落、村後的山體等各種層次的綠色……
10點來鐘，因為白雲的聚集，山谷的色彩平淡了許多。工作上的聯系人也從100公裡外中甸趕來。一起忙到下午3點多，比預想順利得多地把事情做完了。我決定趕到中甸，第二天一早飛回昆明。本來，趕到麗江轉飛機或汽車都更近更方便，但實在是想再看看香格裡拉的初春（現在已經不像在家裡時判斷這裡還是冬末了）。
一輛破舊的中巴，用兩個半小時把我帶到中甸，一路的風景曾走過四次，算是比較熟悉了。穿過一片大山，走到小中甸一帶，色調上基本上是想像中的灰黃的土色，果然是當時那些多彩畫面的黑白版本，不過，中巴不可能為我停車，我只是用眼睛開，再沒有端出相機。
中甸四周的高山山頂，還有一些白雪，特別是西邊的群山，雪山的味道更足些。但是最佳的欣賞時機是早晨，陽光剛剛照射到雪巔的時候。我就理解成這是等我吧，至少沒有辜負我繞道中甸的辛苦。可要是搭第二天一早的飛機或者旅游車，未必有從容的機會為早晨的雪山攝影。住下酒店一打聽，因為還是旅游淡季，高速旅行車兩天一班，第二天正好沒有，飛機呢，則是下午3點多才有一班過路的。看來老天也在成全我，另外還可以在工作上想法再跟進一步。
正好住在城東的一家新酒店，西望群山，角度更好。第二天一早，天空翻滾著厚厚的積雲，但西邊雪山上空一帶晴藍，東邊的太陽也似乎一直在爭取破雲而出。我到酒店天台拍照的計劃被負責的藏族服務員小姐阻攔，便去爬東邊的山坡。其實，這裡看得到的雪山，在形態上遠沒有梅裡或玉龍的主峰那麼俊秀，因靠近城市也缺乏那種神奇的氣氛，但雪峰上空的雲彩頗有一些詭秘，有一陣子也正好有一帶耀眼的光線鋪在雪峰上面，讓我頻頻按下快門……
早早來到機場，要了一個前排靠窗口的座位。在空中又好好領略了白雪皚皚的群山，甚至玉龍主峰在白雲的懷抱中也向我露了下俊俏的面容。可是，我更想看到的，是金沙江畔令人驚迷的春色……